摄政王要娶亲了,整个京城的闺中女子都盼望着自己能成为那个幸运儿。
安乐侯府的小姐崔雪在廊下逗弄鹦鹉时,听到兄长在她旁边唠唠叨叨:“绒绒,哥哥虽然不比摄政王权势滔天,到底也是簪缨世家的公子,怎么就让人瞧不上了?那些个小姐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好像自己能嫁给摄政王似的,他再怎么着,也只能娶一房妻室,这么多人,他能娶的过来?”
崔雪放下逗鸟的狗尾巴草,咧嘴一笑:“你恼什么?别人看不上你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兄长你的好,早晚会有好女子倾心于你的。”
崔雪小名“绒绒”,刚下生时头发毛绒绒的,所以母亲给她娶了这个乳名,一直叫到今天。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了,整个人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不知将来会落在哪里怒放。
两人正交谈间,仆从慌慌张张跑过来,禀报道:“小侯爷、大小姐,摄政王来了。”
崔英和崔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到前厅,司马铮正在上首的位置喝茶,崔雪和崔英对着司马铮行了一礼,只听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含笑道:“快快请坐。”
崔雪一听,心里咦了一声,只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她落座后,感受到一股直白的视线在肆无忌惮地打量她,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动物,马上就要被猛兽叼回巢穴。
她顺着那股视线看去,正好看到司马铮冲她温柔一笑。崔雪只觉得浑身恶寒,她在心里哆哆嗦嗦地想,老天爷啊,这个男的不会看上我了吧?
可是我跟他……从来也不认识啊!见都没见过。
安乐侯夫妇俩也对司马铮的突然到来感到惴惴不安,司马铮怎么会不知道在坐之人是何想法,他很快说明来意:
“太后近来心情郁郁,本王便想从世家小姐中选个好女子前去侍奉她老人家左右。正巧昨天突厥来了使者,说祈求与天朝和亲,本王也想把这和亲人选在世家中敲定。崔小姐若是去到太后身边,自然是无法再去突厥为国分忧,如此本王便只好选择旁人,不知侯爷和夫人意下如何?”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崔雪若是去侍奉太后,就不会再作为和亲的备选者,这是多大的福分啊,安乐侯夫妇怎可能不同意?
于是,崔雪就在父母和摄政王的友好交谈之后,被送到了宫中侍奉太后。
太后乃是摄政王的亲生母亲,母子感情一向很好。因此崔雪来到皇宫后,跟司马铮每天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崔雪时常会想,摄政王都这么闲吗?怎么每天都能见到他?而京城中有关摄政王要娶亲的传言,自崔雪进宫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
她努力回想司马铮的说话声音,在记忆里搜索着相关细节,想来想去始终找不到自己到底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她于是长叹一声,准备先去御膳房给太后端晚膳。
“这不是崔女使吗?哪里去?”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传来。
崔雪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后冲着司马铮盈盈一福,司马铮一摆手:“起来吧,客气什么?”
他看起来很高兴,崔雪每次见到他,他都是那种快乐的表情,好像遇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或者……遇到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人。
崔雪不是没想过司马铮是不是喜欢她,但她直觉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不会像司马铮表现出来的这样。
他在崔雪面前太像个小男孩儿了,幼稚地过分。有时她拿出手帕准备擦擦汗,司马铮会一把夺过她的手帕,极力吹嘘她的绣工如何如何好云云;有时她跟乐师说话,会被突然出现的司马铮打断,乐师会在他的冷脸下吓的一溜小跑,从此再也不敢跟崔雪说话;还有某些时刻,司马铮会轻轻拉一拉她的头发,不是那种调戏的动手动脚,就是单纯认为她的头发跟他不一样,像孩童发现了什么新鲜玩具。
崔雪对于这个人的种种行为感到很无语,她喜欢的是成熟温柔的男子,像是高山一样可靠,大海一样包容,而不是这样一个只会让你心烦讨厌的男子。
但是这些话她是不能说的。
第一,司马铮并没有明确说喜欢她,而且很有可能根本不喜欢她。
第二,司马铮是摄政王,在朝堂上的铁血手腕无人不知,她不能因为只看到这个人相对温和的一面,就忘了他是掌控生杀大权的强者。
所以,她像每一个战场的战士一样,在战争没有胜利之前,深深地缄默和蛰伏着,等待着自己能被放出宫、安安稳稳嫁人的那天。
眼下,司马铮跟崔雪并排往太后的寝殿走,司马铮说道:“岭南新到了一批果酒,我吩咐人给你送了两坛过来,你回头尝尝好不好喝。”
崔雪对于司马铮经常送东西的行为已经感到麻木,毕竟这个人虽然没有登上帝位,但已然富有四海,所以她收东西也不客气:“多谢殿下。”
司马铮陪太后用了晚膳,还想再闲话家常几句,侍从这时匆匆忙忙进来报信,司马铮脸色一变,在太后那里匆匆告退,很快消失不见。
太后叹道:“这孩子也是不容易,自从他父皇一病不起,偌大的江山就一直落在他的肩上,他以前又调皮又爱闹,现在也就在我面前还能放松一些。他的出身把他架在了高位上,哀家看着他忙来忙去,又高兴又心酸,他长大了,但也失去了一些对他来说很宝贵的东西。”
崔雪知道太后说的的确是实情,看着这个年长的尊者皱眉发愁,崔雪安慰道:“王爷是男子,他能放下玩乐的心思承担起家国重任,正是说明您与先皇都没有错看他呀。”
太后听了她的话,端详着她慈祥地笑了:“你这姑娘说话就是好听。说起来,哀家突然想起一桩往事,小雪你想不想听?”
崔雪恭敬道:“奴婢洗耳恭听。”
太后拉着她的手坐下,嗔怪道:“不必这样拘谨,快坐下。”
太后回想了一下,轻声道:“你知道铮儿为何不愿当皇帝吗?”
崔雪一惊,这不是她该听的……
“太后……”崔雪为难地小声喊道。
太后摇摇头:“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你不是外人。铮儿说,他若当了皇帝,将来就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么多女子在后宫里,那他就无法跟自己真心相爱的人长相厮守。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人一多,每个人都会不高兴,所以他才甘愿让他幼弟登基,自己只做个规规矩矩的摄政王,将来等他弟弟长大,他就还政于他,自己当个清闲王爷,哎……”
原来是这样。
夜晚服侍太后休息后,崔雪去外间准备梳洗,就听一声轻轻的呼喊:“崔姑娘,崔姑娘……”
崔雪打开殿门,看到了今日给司马铮报信的侍从,好像是叫吴民。
吴民焦急地对崔雪说:“崔姑娘,王爷今天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您快去劝劝吧。”
崔雪很为难:“我只是一个女官,王爷醉酒我自然忧心,可是我如何能劝得住他?”
“崔姑娘,您这就妄自菲薄了不是?王爷哪次看到你不是眉开眼笑的?他在别人那里向来一张冷脸,旁人若是去劝他,搞不好要挨打的。”
那你就不怕我挨打?
崔雪心里恼怒,面上却一派淡然:“太后刚歇下,这里离不开人。”
吴民看出来崔雪想避嫌,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处在一起,让别人知道了很不好。
他于是继续劝道:“王爷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五丰亭,姑娘不必害怕,奴才知道姑娘在意女儿家名节,在宫里,无人敢说王爷的闲话,王爷也不会对姑娘有逾矩的行为。”
崔雪见他说到这里,也不好再回绝,于是跟着他去了五丰亭。
“你来了?”司马铮喝地已然大醉,醉意把他所有的理智都赶跑了,他现在再也没有那种若有若无的凌厉之气,比之前更像个少年人了。
崔雪也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个帝国的掌舵者,如今也只有十九岁……
吴民不知何时退下了,留下崔雪和司马铮在亭中四目相对。
司马铮拽了拽崔雪的衣角,嗫嚅道:“绒绒,你快坐下,坐到我身边来。”
崔雪瞪大眼睛:“你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只有她的家人知道,她从未记得自己对别人说起过。
司马铮被酒闹的不太舒服,他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突然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要吼我?”
崔雪一阵心虚,幸亏司马铮现在喝醉了,要是他是清醒的,崔雪绝对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她端详着司马铮的侧脸,那是会让所有女子都怦然心动的英俊。
这个人,我以前真的认识吗?
她顺着司马铮的心意坐在他身边,低声道:“没吼你,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以前认识我吗?”
司马铮睁开醉意迷蒙的双眼,定定看着崔雪,半晌乖乖点头。
崔雪在他直白炙热的眼神中脸皮发烫,她努力忽视自己的变快心跳:“在哪里见过?”
司马铮端起酒盅又灌了一杯:“在民间的时候。”
崔雪见他还在不要命地喝,把酒盅夺了过来,低斥道:“不能再喝了。”
司马铮不开心地撅了撅嘴,像个挨训的小男孩。
崔雪一下软了心肠,她见他现在这么好摆弄,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哄道:“在民间何处?”
司马铮很享受她的爱抚,问什么答什么:“戏班啊,你对我最好了,我说想娶你,你一口就答应了。”
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一个男孩隔着岁月的长河冲她腼腆一笑,崔雪愣愣地看着那张还未长开的青涩面孔。
时光仿佛在瞬间扭曲,男孩的身躯和脸庞瞬间发生变化,像是一棵突然抽条生长的大树,身躯拔高,脸庞从青涩稚嫩变的英俊刚毅,与眼前人逐渐融为一体。
崔雪被回忆击中了,她双手捧住司马铮的脸,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果然是他。
“你是阿铮吗?”
“嗯……”司马铮带着酒醉的鼻音肯定道。
崔雪又惊又喜,像是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遍遍在司马铮的脸上摩挲:“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她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他是王爷,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司马铮把手覆上崔雪捧着他脸颊的双手,喃喃道:“我想你,你怎么还没有想起我呢?”
他问完这一句,身子一软,向前栽倒,正栽倒在崔雪身上。
崔雪一把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感慨道:“好啊你,把我诓进宫,原来是为了嫁你。”
她没有唤吴民过来,自己搀着司马铮把他送到了他在宫里的寝殿。
第二天,司马铮从吴民那里听说自己喝醉了,还是崔雪送回来的,生怕自己露馅了,心急火燎地去见崔雪。
可是见了面之后,他又怕自己多心,崔雪若是没发现什么,自己一紧张,反而坏了事,所以他见了崔雪后开始东聊西聊,崔雪则全程妥帖应答。
司马铮从她那里瞧不出一丝破绽,故而放下心来,同时心里逐渐升起一丝失望的情绪。
崔雪心里好笑,但没有揭穿他,此后无论司马铮怎样试探,崔雪都从容地应对过去。
太后见司马铮迟迟没让崔雪心动,心里也为他着急,于是有一天,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铮儿曾经贪玩跑出宫,许久也不见回来。我与先皇找了他半年才发现他被一个戏班的班主扣下当了奴隶,那孩子从没吃过苦,可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落下不少疤痕,太医为他诊脉的时候,还发现他被喂食过不少毒。先皇震怒,命锦衣卫派人秘密杀了戏班的歹徒,这毕竟关乎皇家颜面,所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崔雪这才明白,原来当初的相遇正是他人生最最艰难的时候。
难怪他总是有一双愤怒的眼睛,被人苛待的小皇子远离了皇宫,动辄被人打骂,这样的落差他怎么可能不对这个世界愤怒。
崔雪想起自己刚碰见他的时候,他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她经常跟着兄长出去玩,所以阴差阳错救了他后,每次出门都会去破庙里看他,给他送吃的,也陪他解闷。
“阿铮,我把你接到我们府上吧,那里比这个破庙好太多了,你在这里吃不好喝不好,这伤怎么会恢复地好呢?”崔雪每次见到他都会这样担忧。
“没事的,我以前在……在家的时候,总觉得我父亲对我太过严厉,可是出门之后才发现,他们对我简直太好了,外界的险恶不是我能想象的,让我在外面多待一段时间也好,见见世道人心,我就该长大了。”司马铮低沉地说道。
“好吧……”崔雪失望地垂下眼帘。
“绒绒,我还从未碰上你这样的女孩子,如果我长大了娶妻,一定要娶你这样善良的人,你以后反正是要嫁人的,不如嫁我吧!”
“可以啊,”崔雪笑弯了眼睛,“可是你要能说服我爹才行,他眼高于顶,你贸然前去求亲,可能会被他乱棍打出来。”
“没事的,我现在还小,总会有变强大的那一天。”
“好,那我等你。”
孩子们的对话言犹在耳,他们如今都已经成为更好的人了。
司马铮听说太后把自己的老底给透出去了,好几天没好意思进皇宫。
崔雪见他不来,倒是不着急,太后却急了:“这孩子,到了关键时刻就喜欢躲起来,我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崔雪莞尔一笑:“太后,他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他吧,总有人需要先迈出第一步的。”
太后抿嘴笑:“好,你去吧,吓死他。”
崔雪施了一礼,动身前去摄政王府。
笃笃笃。
“进来。”司马铮放下奏折,抬头望去门口,却一下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
他半是高兴半是慌乱:“你……你怎么来了?”
崔雪恭敬地说:“回王爷,太后命奴婢过来告诉王爷一声,她那里不需要人伺候了,要奴婢回家去。正好近日爹爹送信于奴婢,有适龄的郎君前来提亲,奴婢这就打算回家相看郎君去了,若是不出意外,月底就可成亲。”
“不可!”司马铮突然站起身来。
崔雪用疑惑地眼神看着他。
司马铮抿了抿唇:“绒绒,母后对你说了那些话,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崔雪眨了眨眼:“知道呀,你是阿铮。”
司马铮瞪大眼睛:“你知道,那你还……”
“还什么?还成亲?”崔雪板着脸,“我一个适婚女子,为何不能成亲?难不成王爷还惦记着年少的话?那都是童言无忌,作不得准的。”
“谁说作不得准?我那时不是个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司马铮走近崔雪,“绒绒,我说过,你是我在民间之时对我最好的人,也是迄今为止,除了母后以外对我最好的女子,你若想嫁人,便嫁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而且此生只你一人。”
崔雪抬脸看他:“这些话,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我……我不好意思。”司马铮惭愧道。
“不好意思?你抢我手帕、拽我头发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怎的到了这些关键事情上,你就如此胆怯了呢?”崔雪问道。
“我错了,我错了。”司马铮拉住她的手,“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是怕……怕你拒绝我,若是你知道我是阿铮,还拒绝我的话,我该怎么留住你呢?你是个执拗的性子,摄政王的位置你未必在意,在意也并不是真心,而是畏惧于我的权势,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能把你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才能再图以后啊。”
崔雪听他这样说,叹了口气:“好了,我没有怪你,你别紧张。”
“你不生我的气了?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我就心疼、心慌。”司马铮有些委屈。
他这个样子,特别像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那时就总是撒娇耍赖,让崔雪无可奈何。
“我不生气,你好几日不进宫了,去看看太后吧。”崔雪推了推他。
“你与我一起去吧!”司马铮的眼睛很亮。
“好。”崔雪无奈点头,被司马铮拽着去了皇宫。
太后见这两人好事已成,高兴地哭了:“好,好,铮儿终于要成家了,以后你二人要夫妻和睦,把日子过好,这是最重要的。”
“是。”
夕阳西下,司马铮跟崔雪手牵手回了摄政王府,他们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举办盛大的婚宴,缘分早在很多年前就埋下了,如今一切经过时间的酝酿,终于迎来了开花结果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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