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小医院里实习过一段时间,所在科室为骨科。医院地处高速路口旁的开发区,估计当时也是为了开发区而建,周围基本是汽修站和正在建的高楼,位置很偏。平时来医院的基本是工人,而来的这些工人基本都挂我们骨科,我因此见到不少事情。常有的事情是患者提着一个包装袋,袋子里装着他的断指。有次我看见一个患者的中指断了,但还没完全断,由一根长长的肌腱连着右手掌。就这样,他左手拿着右手的指头走了进来,着实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不过这些断手断脚总能在骨科医生神奇的操作下完璧归赵,而我也一直认为能将这些断手断脚续上的外科医生才是合格的外科医生。断手断脚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外伤,有些病因必须拍完片子后才能知晓。记得上次小王递给我一张片子问我:你猜这个工人的拇指肚子里是什么东西。我拿过片子一看,指头的表皮和骨头之间一团白乎乎。小王说:打死你也猜不到,这里面全是油漆。油漆?我有点惊讶。嗯,全是油漆。小王说道。他又补充道,其实也是常有的事,患者是附近汽修站的一个汽修工,当时他正在给汽车喷漆,结果不小心喷到大拇指上了,那伤口就米粒大,他也没当回事,就挂了几天水。后来伤口恶化,再来的时候已经肿好大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截肢了。
说实话,有些东西实在是看太多了,也就麻木了。在我这个小小的见习医生眼里,人大概由三大部分组成:肌肉,骨头,神经。环环相扣,有因有果。而世事无常,命运的玩笑无非是本来去外科检查伤口结果查出来肝癌晚期。死亡的感受大概就是一场深深的麻醉,什么都不知道。一觉醒来至少知道时间曾经流逝,但一场麻醉醒来,过去的那段时间就是永久失去了,什么都不存在。死亡大抵如此,一场永不醒来的深麻醉。不过,在我印象中,有些事情过于离奇,甚至连经验丰富的老医生都无法解释,其中有一件事至今让我难忘。
那天我值夜班,夜里紧急送来一个病人,那人乍看没啥问题,只是嘴角处有血痕,据了解,是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当时他意识全无,心率很低,瞳孔已经开始散大。我估摸着已经没救了,因为在我为数不多的经验中,一般这种乍看没问题的往往问题很大,他的内脏已经受伤很严重了。我粗略地摸了摸,已经明显感觉他的肩关节,肘关节和髋关节已经脱位,而其他部位的骨折还不明确。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患者的血氧一直很高,竟然接近百分之百,这说明他的新陈代谢还十分旺盛。不过这也没什么,我猜测他的身体在做最后的挣扎,正在竭尽所能修复受损的器官,但是呢,哎,大势已去。这时我从值班护士那儿了解到最近的医生也估计要20分钟才能赶到。
“他怎么了?”有人突然问我。我倒也没太惊讶。因为地处高速路口旁,总有些奇怪的人晚上来到我们医院的门诊大厅这儿睡觉,多半是不想花钱去旅馆借宿而又嫌在车上睡觉不舒服的司机,我们也从不过问。那人问我时,我就简单说了点,毕竟也没啥事做。我能做的顶多就是等手术医师来了,在手术室里递递工具啥的。我在病患旁边看护士急救了一会儿,等病患生命体征稍稍稳定了一些,我就回到原来的地方稍稍坐下来歇了会儿。不一会儿,手术医师匆匆赶到。“小王!来搭把手!”他朝我大手一挥,我就动身和他前往了手术室。
将患者推上手术台,前期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开始手术。“先检查腹部情况,小王,手术刀”我递给他手术刀,他划开腹白线,正当我准备用拉钩撑开切口时,我呆住了——我竟然找不到手术刀切口!腹部平整如初。什么情况!“小王,撑开切口”“老师,您看!”他扫了一眼,又凑近了一点,猛地,也像我一样呆住了。“刀口呢?”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时间就是生命,他又划开一道,我亲眼见手术刀深深进入患者腹白线,当手术刀离开病人身体的那刻,我立刻上去安放拉钩,可这次只看见了一道淡淡的白色划痕,就像伤口刚刚愈合一样。“怪了怪了,不管了,时间紧迫,小王,我们俩配合一下,我一边切,你一边放”随着手术刀深入,我沿着刀口慢慢的安放器械,总算将表皮,结缔组织和腹横腱膜一起撑开。之后拨开腹横肌纤维,撑开;最后小心翼翼拿镊子提起腹横筋膜和腹膜,剪开一个口子,当看到腹腔的那刻,我俩又一次诧异住了。腹腔出奇的干净,竟然没有什么积液,甚至给我一种周围组织正在吸收多余积液的错觉。没有出血,肠壁十分完整,胆囊,脾脏,胰脏等十分完好,竟无一碎裂。这让我们竟一时恍惚,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这时候护士送来病患的全身X光片,接过片子,我们的世界观在那一刻彻底颠覆。“你确定医院仪器没问题吗?”他问。“没问题,刚刚也有个急救患者的片子才出,一切正常”护士回答。一切正常!哈哈!这张X光片是我在这个晚上所见到的最大的反常!在这张匪夷所思的X光片上,我几乎没有看到病人的骨头!但是病人却结结实实躺在那儿,能明显感受到硬邦邦的骨架支棱着。我和手术医师四目相对,一时语塞。难道?这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我和他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个相同但绝对不可能的猜测。“来!小王!再搭把手!”他小心翼翼地划开病人胸正中前的表皮筋膜肌肉等,我简单地牵引固定后,暴露出了病患的胸骨。那是我们此生所见到的最神奇的一幕,这个成年病人的胸骨竟然是白色而接近半透明的软骨!结合片子,我们初步分析此时这个病患全身的骨头都是软骨形态,无怪乎在X光片上无法显示骨头。软骨内成骨!这发生在成人身上,简直不可思议。而结合刚刚手术情况来看,我们初步猜测这个病人的部分组织细胞正在经历一场去分化而再分化的修复过程,而此刻他身体新陈代谢速度之快竟真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真正做到了伤口快速愈合。他的身体正在尝试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完成从出生到成年至少20年才能完成的事情。此时仪器上,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渐渐恢复正常,唯有血氧含量一直是诡异的百分百。当我们从手术台里走出来时,我听见手术医师特意吩咐护士一定要看护好这个病人,最好让他暂时不要离开医院。我那个时候也实在有点熬不住,匆匆赶去睡觉去了。
第二天清晨,当我赶去那人所在病房时,人已不知所踪。突然想起高速因为修路已经封了好几天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司机在晚上那个时候出现在医院里。
作者语:如果因果互换,一个人的细胞可以去分化并再次分化,那么返老还童这种仙家之术理论上可行;而如果一个人新陈代谢足够快,伤口像狼叔那样快速愈合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两者目前无法实现,所以只能借文中夜里出现的神秘人来发挥,不能算玄幻,也不能算科幻,权当一个医学僧的胡思乱想吧。
文案 | 江北
编辑 | 浅忆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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