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家可归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我陷入了一个困惑中:我怎么就变成了一只狗呢?而且还断了一条腿。
昏迷前,我是发现我变成了一条狗,直接就吓晕了过去。这会儿我当然还不能接受,但腿疼的厉害,当务之急,得先解决这件事。我是躺在公路边,我想应该是出了车祸,被压断了一条腿,肇事司机和车辆早已不见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首先想到了回家。对,应该先回家,让爸妈先把我送医院检查一下。
我试着站起来,看能不能走。还好,我这时是四条腿,三条腿支撑,勉强可以行走,如果是两条腿的人,还真不行。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断腿还是很痛,我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断腿原来是那么的难受。
由于视野的降低,路我已经不大认识了,不过我却闻到了熟悉人的气味,有村里人的,有我爸妈,还有我老婆宋英子。
于是,我就沿着路上留下的气味寻去。
我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公路上还有车经过,也有骑单车的人,我有点害臊。
也不知道我的脸,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我抬起前爪,想摸摸,却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啃了一堆泥。
我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居然舔到了鼻子上。我的鼻子很大,很圆。还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一路上,我在想我为啥会变成这个样子?今天我本来是和宋英子领证结婚的,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为什么就出了车祸呢?我想了起来,开车的时候,宋英子既然挠我的痒。我是娶了一个精神病吗?
想着宋英子,我就不由地循着她的气味走,一直来到她家门前,但门却锁着。
看看周围的环境,我已经适应了视野的变化,认了出来,这就是我们村。
于是我就来到我家,但是大门也锁着。
人去哪儿了呢?这时候邻居四婶走出屋来,我想问问我爸妈去哪儿了,但却发出了“汪汪”两声叫。
我的叫声倒把四婶吓了一跳:“哎哟,这是谁家的小狗,咋瘦成这个样子!”
我此时确实很瘦,只剩皮包骨了,估计我是一只流浪狗。
四婶返回屋里,出来时拿了半块剩馒头,扔在地上。我上前嗅了嗅,立即感到了饿,咬了一口又,冷又硬。我心生悲哀,我都这么惨了,居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哪知就在这时候,噌地一声,一只花猫窜了过来,叼住剩馒头就跑。但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看我,然后又转回头,慢悠悠地走了。
我这个气呀,你这是看我追不上你咋的。我愤怒地一声吼,炸起毛就去追猫,可是没跑两步,就摔趴下了。一是因为腿疼,二是身上没有力气。
我再回来。想问四婶再要吃的,但四婶已经关上了门,叫也不开。
那就再到别人家试试吧。可是到谁家门口,也没有主动给我吃的,我也抹不开面子讨要。
又到了一户家门口,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我一看,扭头就走,出来的居然是我前妻刘美凤。
居然到了她家门前,这要是被他瞧见我落魄成这个样子,不笑话我吗。可是走了几步,我又停住了,暗骂自己真笨,我现在都不是人了,她也不知道是我呀。
我回头看,她果然没认出我来,只怜悯地看着我。她妈妈也走了出来,说了一句跟四婶一样的话:“哎哟,这是谁家的狗,咋瘦成这个样子。”
我还以为她会像四婶一样,给我拿半块剩馒头呢,于是又转回身来,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哪知道她却拿起了一把扫帚,要将我赶走,说:“这狗怕不是有啥传染病吧。”
赶紧夹起尾巴,一瘸一拐地逃跑了,这要是被一扫帚打在身上,那我可就伤上加伤了。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起了风,天上居然飘下了雪花。我更想吃东西了。
忽然,我闻到了烧鸡的香味。我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想掐自己一把,可是没掐了,我忘了狗爪子是不会掐人的。
我又咬了一下舌头,很疼,但香烧鸡的香味依旧在。我并没有出现幻觉。
我寻着烧鸡的香味找去,来到了一个垃圾桶旁。烧鸡怎么会在垃圾桶里呢?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人家吃剩下的鸡骨头,扔在垃圾桶里的。
可是我犯了难,垃圾桶太高,我上不去呀。
这时候噌的一声,那只抢我馒头的大花猫,跳上了垃圾桶,从里面叼出一块鸡骨头来。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鸡脖子,上面的肉还不老少呢。
我不自觉地冲猫摇了摇尾巴,希望它能分我一点,但它却只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就又噌地一下,从我头顶窜了过去,跑没了。
看来今天想吃到东西,是没希望了,还是找个地方先避避寒吧,等明天爸爸妈妈回来再说。
到哪儿去避寒呢?家里进不去,人家也不让进,我想到了村口刘旺家屋墙外,堆了一堆苞米壳,钻那里面挺合适。
我钻进了苞米壳堆里,似乎与风隔绝了,也温暖了一些,但是我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发抖,还是感到很冷,我估计我是发烧了。
我还能挺到明天吗?爸,妈,你们去哪儿了呀?
这时候,我又闻到了许多饭食的香味,应该是到了村里吃饭的时候了,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钻出苞米壳堆,去讨吃的了。
我想就这样吧,死就死了吧,只是不知道,当明天人们发现这里死了一只狗,会怎么想?
应该没人会在乎,顶多也就说上一句:这是谁家的狗,咋死这儿了。
二,新生
天更晚了,我忽然从呼呼的风声中,听到了有人说话,是刘美凤的声音。
刘美凤问:“二嫂,你有没有见那只瘸腿的狗?”
刘旺老婆说:“天黑前,好像看它钻进那堆苞米壳堆里了。你找它干啥?”
“我看它怪可怜的,心里一直不落忍,想把它抱回家去。”
“我看算了吧,那狗瘦成那样,说不定有啥病,估计也活不成了。”
“先抱回去再说吧,实在救不活,那也是没办法。”
说着,两个人朝苞米壳堆这边走来,然后停住了,应该是看我在哪儿藏着呢。
我呜呜地发出了两声哀鸣,提示了她们一下,果然她们又走了过来,扒开苞米壳。
雪亮的手电筒照在我身上,刘美凤想把我抱出来,但又缩回了手。刘旺老婆说:“你看,都脏成这个样子了,就算了吧。”
刘美凤说:“你家有纸箱吗?”
刘旺老婆说有,回家取了纸箱子来。刘美凤抓起两把苞米壳,包在我身上,将我捧进了纸箱子里,抱着回了家。
到了刘美凤的家,我的前岳母说:“哎哟,你咋把它弄回来了?”
刘美凤还是那句话:“看它太可怜了,心里一直不落忍。”
前岳母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刘美凤从冰箱里拿出个碗,往碗里倒了些开水,过一会儿端到我面前,从碗里捏出一个饺子来,放在我的面前。
我嗅了嗅,鼻子一阵发酸,那饺子是剩的,被开水一泡,进了水,哪还有一点饺子味呀。
我心里酸楚,我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了呢?我叫王玉龙,曾是村里几个比较有为的青年之一,进出村子,都是开着车。住的房,穿的衣,吃的饭,那就更不用提了,可是我今天居然落到向人乞食的地步。
刘美凤见我不肯吃,又从碗里捏出一个饺子,放在嘴里嚼了嚼,吐在手心里,送到我面前。
我的眼泪险些落出来,以前我连吻都懒得吻她,现在居然要吃她嚼过的东西。我想吃不吃呢?
她喂我吃完东西,又找来两截树枝,将我的断腿绑了起来,随后将我抱进她的卧室。
自始至终,她爸爸妈妈都在一边看着,她妈妈说:“就是放在你屋里,也够呛能活。”
在她屋里,咋就不能活了呢?等前岳母将我抱进他们的房间里,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屋里有空调。
前岳母对前岳父说:“看来孩子是看见这狗,感到同病相怜了。”
前岳父叹口气说:“那就养着吧,赶明儿我买点药,给它打一针。”
前岳母说:“都怪那该死的王玉龙……哎,你听说了吗,今天王玉龙和宋英子结婚,出车祸啦,两家人都去医院了。真是活该。”
前岳父把脸一板,说:“不要乱嚼舌头。当初让美凤嫁给王玉龙,是咱们做的主,要怪也只能怪咱瞎了眼。”
他们便不再说我,改了别的话题。
我倒希望他们继续说我,好了解情况。
看来我真的是出了车祸,可是咋又变成狗了呢?这其中有什么原理,我不懂,我读的书太少了。我发誓,假如我还能重新做人,我一定让我的儿子小宝努力读书,一定要他读高中。
就这样我在刘美凤家活了过来。过了几天,刘美凤给我洗了澡,整天抱着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却很忧郁。看来她还没有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天,前岳母兴冲冲从外面回来说:“你们去看看吧,王玉龙出院了,人傻了,成了精神病,只会学狗叫。”
前岳父说:“宋英子咋样了?”
“哦,宋英子倒没事。”前岳母兴致有些减。
我一听,我回来了,就想去看看,头刚抬起来,却又被刘美凤按下了。
她将我搂得更紧,继续晒太阳,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前岳父说:“哼,等着瞧热闹吧。”
“瞧啥热闹?”前岳母没明白,我也糊涂。
前岳父却笑而不语。
前岳父就是爱装深沉。我却不以为然,有啥热闹可瞧的,无非就是我出乖露丑,或者宋英子嫌弃我,跟我离婚呗。
不过我都料错了,没过三天,我家还真出了事。
消息又是我前岳母,兴冲冲从外面送回来的
:“快去看看吧,王玉龙爹妈两口子被宋英子撵出来了,住到老宅去了。”
前岳父和刘美凤没有去,但我不能不去。我跑到了我家,一眼就看见了我,正乖乖地坐在宋英子身旁,看见我,一下子伸长了脖子。
这么说有点乱,还是叫那个我为王玉龙吧。
王玉龙看见我,伸着鼻子就爬了过来,却被宋英子喊住了:“玉龙,回来。”
王玉龙还真听话,屁股一沉,蹲坐在了当地。
他停下了,我可没停下,我要问问宋英子,凭啥把我爸妈撵出家门。可是我还没走到进前,宋英子就冲我大声呵斥起来:“去去去……”
我没理她,她却拿了一个扫把,扔了过来。我吓得一缩脑袋,扫把正砸在我身上,虽然不痛,但恐惧的本能,还是让我嗷嗷叫了两声,夹着尾巴逃跑了。
我又到我家老宅,一路上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活该。
我妈正坐在老屋门口抹眼泪,我爸在收拾房间,将一包破烂扔到地上,说:“这就是报应。你说美凤那孩子多好,把咱俩当亲爹亲妈一样,可就因为人家瘸了一条腿,你们横看人家不顺眼,竖看人家不顺眼。这回倒找到一个顺眼的,可人家不让你看了。”
我妈说:“现在还说这有啥用?”
确实,现在说这还有啥用呢,早知道今天,我也不能当初呀。
我又回到了刘美凤家,正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走进门去,那是村里的另一个有为青年张大亮。
这家伙这一阵子老往刘美凤家跑,那意思不言而喻,想娶刘美凤。
刘美凤的爸妈也明白,张大亮一来,就知趣地借故离开,留下他们俩独处。
张大亮坐到了刘美凤身边。刘美凤低下头,脸颊有些微微泛红。看来她已经被张大亮的花言巧语打动了。
张大亮去拉刘美凤的手,刘美凤板起脸,把手抽回来。张大亮就又去拉。
刘美凤说:“别这样,否则我生气了。”
可是张大亮还恬着脸拉,刘美凤就打了他手一下。
我这个气呀,你打他手干嘛,你打他脸,看他还敢拉。
我急得冲张大亮汪汪叫了两声。张大亮笑了,说:“哟,这小狗还会护主了。”
刘美凤把我抱在怀里,说:“那是,狗儿比人可有良心多了。”
张大亮说:“还没给它取名字吧?不如就叫它小亮吧。”
扑哧一声,刘美凤笑了:“你叫大亮,它叫小亮,人家还以为你俩是兄弟呢。”
我心里这个苦哇,眼巴巴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跟别人打情骂俏,管不了哇。不过往后的话,更让我绝望,他们已经决定明天就去登记领证结婚了。
我觉得我要疯了,只想用脑袋撞墙。我得做些什么,我想咬人。咬谁呢?咬张大亮。不行,我是刘美凤救活的,咬了张大亮,对不起她呀。
我还是去咬宋英子吧,临死前替我爸妈出口气。
我又到了我家。宋英子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没有看见我。王玉龙倒看见了我,我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居然看懂了,没有吱声。
我凑到了宋英子的身边,往他小腿上狠狠就是一口,随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被宋家人五花大绑,扔在了刘美凤家院子里。我知道我给刘美凤闯祸了,我现在是刘美凤的狗了,咬了人,自然由她这个主人负责。
刘美凤吓得脸色苍白。我岳母愤愤地说:“这死狗,真是不省心。”我前岳父倒很镇定,说:“既然狗咬了人,那没说的,我们赔医药费。”
“赔医药费?说得到轻巧!”宋英子的妈叉起水桶一般的腰,说,“我们英子受到了惊吓,你们要赔精神损失费!”
钱岳父说:“行啊,要多少?”
“十万块!”
“啥?十万块钱?你们这是讹人呀!”前岳母像被割去了心肝一样疼地说。
“哼……”宋英子妈撇撇嘴,朝同来的宋家人看了看,一副就是要讹你的样子。
宋家在村里算是大户,这回来了十多个,有两个小年轻,手里还拎着棍棒。
前岳父淡淡地说:“十万块,没有。谈不拢,那咱就经官吧。”
“经官?没那闲工夫!你们给不起,我也不要了,医药费我还能出得起,给我把这狗打死!”
立时,那两个拿着棍棒的小年轻,轮着棍棒就往我身上打。
他们是真打呀,没几下我就听到了咔咔的骨折声,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不由得痉挛起来,在地上抽搐。
我眼巴巴地看着刘美凤,倒不是想让她救我,我是自觉罪孽深重,觉得活不成了,只想看着她离开。
刘美凤的脸更加惨白,惶急地喊:“别打别打……”但是没有人听她的。她求救的目光又投向人群中,希望有人能帮助她。
她看见了张大亮,但是张大亮却后退了一步。张大亮这个人虽然忠厚老实,但也有弱点,那就是胆小怕事。
刘美凤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终于,一棍子敲在了我的脑袋上,天地一片漆黑,这里的情景我再也不知道了,但我却发现,我回到了我自己的家里。
三,本尊
我又是我了吗?我的心怦怦跳起来,生怕这是在做梦。我掐了自己一把,很疼,手感很真实,我确实又重新做人了。
耳边还能听到刘美凤家乱哄哄的,宋家人还在那里嚣张呢。
我慢慢站了起来,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迈步向门外走去。却猛地脖子一紧,被勒住了,险些摔倒。
原来我脖子上系了一根绳子。
这一定是宋英子干的好事,她还真把我当狗养了。
我气冲冲来到刘美凤家。
刘美凤家门口围了很多人,或许是因为我身上的杀气太重,他们正往里看,却不由得纷纷回过头来,给我让开道路。
我,一步步走进大门里。
我一眼便看见了血肉模糊的那只狗。我将它抱了起来,放回纸箱子里。毕竟这具躯体曾经承载过我的灵魂。
宋英子却在我身后大叫:“玉龙,你干啥?回来。啧啧啧……” 她嘴里居然发出了换狗的声音。
我这个气呀,她还把我当狗。我放下狗,走到她身边,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然后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刘家父女三人面前。
这个反转,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惊了一呆。饶是一向淡定的前岳父,也有些蒙圈,说:“你,你这是干啥?”
我说:“爸,妈,美凤,我错了,求你们原谅,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宋英子又在我身后大叫:“好啊,你敢打我!今天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我就揭揭你的老底,让村里人都知道你是啥人。大家看看,就这个王玉龙,嫌弃刘美凤瘸了腿,和人家离婚,还要说人家是出轨……”
我的眼前一黑,这话我确实说过,我要和刘美凤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理由也不能说我嫌弃他腿受伤了瘸了吧,所以只好找了这个不太恰当的理由。
这件事刘家人应该还不知道,村里人都很厚道,觉得刘美凤可怜,没有再用这件事刺激她。
果然,他们三个气得身子一起抖起来。我觉得要他们原谅我,困难了,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我前岳父身上,我说:“爸,您是知情达理的人,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我现在知道悔改了,您就原谅我吧。”
却不料,前岳父抬起大脚丫子,将我踹翻在地上:“我不稀罕你这个金不换!”
刘家人没有原谅我,将我轰出了家门。这边我也要和宋英子离婚,她要我赔偿精神损失费。赔就赔吧,了结了和她的事,我还得赶紧求刘家人原谅我呢。
但是很困难,去了几次,都被轰了出来。
我想我得跟他们说实话了,于是我就把我怎样变成了狗,跟他们说了,并说了我当狗时的所见所闻,好让他们相信我的转变是有原因的,也是真心的。
听我说完,刘美凤也不知是羞是恼,还是后悔,竟一下子背过气去。
我岳母指着我说:“你滚,你给我滚,再也不要来我家!”
我说:“我滚,我滚,以后再说吧,先救人要紧。我赶忙抱起刘美凤,就往村卫生室跑。”
半路上,我远远地看见一条黄狗,静静地蹲坐在路中央,眼睛深邃地望着我。
我跑到近前的时候,它像一位老人一样,悠然地走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我紧跑两步赶过去,一眼看到笔直的巷子尽头,却没有了那条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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