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庄有个刘大良,父母相继去世,他成了庙前的旗杆—光棍一条。
后来,大良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输光了家底,又偷摸成性,因此被劳动教养了几年,春上才释放回家。
他看着村里那一排排新盖的瓦房,瞅着父老乡亲勤劳致富,把一叠叠哗哗作响的人民币存进银行,他像一口吃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抓心。为啥?他不是看着人家发财眼红,而是悔恨自己过去鬼迷心窍,现在从梦中醒来,决心重新做人。
他决定开办一爿刘家豆腐坊,说起这刘家祖传的豆腐,那可真是隔着窗户吹喇叭一名(鸣)声在外。
鲁西南这地方,一般人做豆腐点浆,离不开石膏、盐卤,因此吃起来有点苦涩味。可刘家祖传的豆腐不同,它不用石膏,也不用盐卤,而是用豆腐浆点豆腐,因此豆腐雪白粉嫩,吃到口里喷香,细腻滑糯,开胃润肠。
可刘家的这种豆腐浆点豆腐的绝技,非刘家的传宗接代人不传。所以,自从大良的爹一去世,大良又不务正业,刘家的祖传豆腐就绝迹了。
大良思来想去,要想发家致富,只有做这祖传豆腐。可要办个豆腐坊谈何容易?起码要砌一副灶头镌子,添几口缸甏模子,买一架电动磨子,那样少说也得有一千元资金。
大良自从劳教回家,日子过得紧绷绷,袋里瘪瘩瘩,别说钱,要不是邻院风嫂隔上三五天送儿个煎饼来,怕是早把肠子都饿细了,这一千元从哪里来?
这天晚上,大良翻来复去睡不着,三小时足足翻了八九七十二个身。向亲邻借吧,谁肯借给他?向政府贷款,谁能信得过他?突然,他想到了老舅韩老柱,听说老舅在湖里放养鸭子赚了大钱,我何不到老明那里去试试。
第二天大早,他爬起来就出了门,直奔娘舅住的小韩庄。韩老柱一见外甥,根铁不成钢地板着面孔问:“你不在家干田活,又出来游逛个啥?”
“我…”大良一瞅老舅的脸,顿时语塞了。这也难怪老舅对外甥不客气,他实在被大良伤了心。
当年,大良的爹娘下世早,韩老柱见他在家无依无靠,把他接过来供他念书。谁知,一年小,两年大,他书本上的字没学几个,却学会了偷摸,有一次竞偷偷地摸走了老舅刚卖了一只老山羊的钱。
为此事,韩老柱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要不是看在死去的老姐姐份上,韩老柱是决不会再认这个不成器的外甥。所以,大良一见老舅,就象老鼠见了猫。
韩老柱见大良低头不言语,又问道:“你找我有事?”
“嗯!”大良哼了一声说,“我想找你老借几个钱!”
“借钱?”韩老柱脸一沉,指着他的鼻子尖说:“你小子又想在老身身上打主意,借了钱再去上赌场!”
“不…不是!”大良着急地说:“我不是去赌钱!”
“不去赌!那要钱干什么?”韩老柱没好气地问。
“舅,我是办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韩老柱长叹了一声说,“孩子啊,你也不小了,该走正经道儿了。老舅没有忘了你,早给你留了一千元,那是:为你娶媳妇用的,让你成个家,立个业,老舅我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了!”说到这里,韩老柱不由潸然泪下。
大良也不由鼻子一酸,一头扑在老舅怀里哭着说:“我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个人呀!”
但被老舅句话封住了口,再不敢提开豆腐防的事。因一提,老舅准不相信,是不会把钱借给他的。但怎么说呢?他心里一急,便顺着老舅的话说:“俺娶媳妇还不行吗?”
“你对上象了?”韩老柱一听,又惊又喜:“那好,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银行取钱,马上就给你送到家,亲手交给俺那外甥媳妇。”
“这…”大良一楞,脸上的热汗唰地流了下来,但还能说什么呢?便怏怏不乐地离开了娘舅,心里真象十五只吊桶打水一七上八下。
我的娘舅,你怎么拿着棒槌当针(真)?我的豆腐坊还没开张,谁愿嫁给我这个穷光棍?等会老舅送钱来,要当面交给外甥媳妇,这…这媳妇到哪里去找呀?
大良紧锁眉头,苦苦思索,突然他想起了邻院的凤嫂!哎,反正是逢场作戏,我何不借个媳妇,把钱拿到手,开起了豆腐坊再说。想到这里,他甩开大步,立即向凤嫂家奔去。
提起这凤嫂子,村里的人都称赞:“谁找的妻子有凤嫂那样贤慧漂亮,准有好日子过。”
可这样的媳妇偏偏命苦,嫁到刘庄不到一年,丈夫在一次车祸中撤下媳妇和瞎眼老母就不幸死了。凤嫂强忍泪水,热心服侍婆婆,挺起腰杆担起了生活的重担。
凤嫂虽是守了寡,但谁想打她的坏主意,那是猪八戒照镜子一自找难看。她对大良虽不错,没有干粮就给他煎饼,衣服破了还帮他缝补,但完全出于同情。
现在,借她作临时对象应付老舅的馊主意,他会答应吆?大良这么一想,猛地煞住脚,不敢进门了。
院里的凤嫂却发现了他:“哟,那不是大良兄弟吗?干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呀!”
大良抬头一看,脸儿腾地涨红了,不好意思说:“嫂子,我找你有点事!”
“噢!”凤嫂晒着衣服问大良,“是衣服破了吧,待会儿我去给你补补。”
“不是!”大良摇摇头说:“嫂子,俺舅要来了。”
“那好呀,我还真想认认他老人家哩。”
“嗯!”大良又点点头。
“你先回家去吧,我去菜园拔点鲜菜,过会儿帮你去做饭。”
大良见凤嫂这么热情爽快,心里反更加不安了。他想:等会儿老舅一来,把钱亲手交给她,一露马脚,她要是反脸,那怎么得了?不如早对她实讲,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于是,大良面带难色道:“嫂子,俺舅他是来相亲的,你能不能帮俺个忙,到时就说是…”
“是什么?”凤嫂感到莫名其妙。
“你就说是俺媳妇!”
“什么?”凤嫂果然脸一沉,扬起手“叭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杏眼圆睁地说:“好你个刘大良,你是兔子枕着狗蛋睡越来越大胆了!俺凤嫂虽然守寡,是个清白女人,你给我滚!”
大良一见凤嫂发了怒,立时象小庙里着火一慌了神,着急地说:“嫂子,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凤嫂指着他骂道:“你滚,你赶快滚!不准再站在我的院子里。”她衣襟掩面,伤心地哭着跑进屋,“咣哨”一声把门插上了。
大良呆呆地站在院里,又羞又愧,泪水扑嗒扑嗒直往下掉伤心地说:“嫂子,你待俺有情有义,俺大良从心底感激你,决无歹念,借你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呢!”接着,把自己想开办豆腐坊而缺少资金,到他娘舅那里惜钱遇到的难处,一五一十地隔管窗向凤嫂诉说了一遍。
最后大抽噎着说:“嫂子,俺大良也是个人呀,你不愿去俺不怪你,你可别气伤了身子骨!”说完,大良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走出凤嫂的院子,回到家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儿。妻子没借成,反而惹得凤嫂生了气,过会儿老舅来了怎么办?他象热身子掉进冰窑里,凉透了!
他抱着头愣愣地坐了一会,进屋毅然地卷起被梅,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自己一个跟头就摔得爬不起来!”他决心离家出走,闯关东去干最苦最累的活,挣回一千元钱来,再开办豆腐坊。他把行李往胳膊肢下一夹,便迈步出门。
谁知刚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喂!混小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大良一听声音,早吓飞了魂。你道拦住大良去路的这人是谁?正是他的娘舅韩老柱。
韩老柱见大良胳膊下夹着行李卷,又瞅了瞅他的脸色:“你夹着行李去哪儿?”
“我…我…”大良一时被呛得张口结舌。
“混小子,你的媳妇呢?”韩老柱发现他神色不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夺下他的行李,抄起把竹扫帚,骂道:“你这个混小子还恶习不改,又想哄骗老舅的钱,今儿个,我非得重重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着举起扫帚,就没头盖脸朝大良打来。
就在这当口,只听得大门外传来一个女音:“大良,你怎么又惹老舅生气呢?”
韩老柱一听,举在半空的扫帚停住了。回头一看,只见大门口站着一个手挎竹篮,年纪二十六七岁,个头不高不矮,面色白里透红的俊秀女子。他立时把竹扫帚放:下,惊喜地问:“你是…”
那女人咯咯地笑着走过来,红着脸儿对老柱叫了声“老舅!”把手挎的篮子递给大良,伴装生气道:“你看,我刚出去打酒买菜,老舅刚进门,你就惹他老人家生气,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
大良似在作梦,傻呆呆站在那儿,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凤嫂,两晴一热,泪花直在眼窝里打旋儿。
街人问了:刚才大良去借媳妇,她撵了出来,眼下她怎么又来了呢?原来,大良去找凤嫂,说的突然,凤嫂以为他不安好心,但当听大良说了借媳妇的原因,她才明白大良想开办豆腐坊,勤劳致富走正道儿,应该支持他。
可自己是个寡妇,怎么好去充当媳妇尼?那样别人不说闲话吗?她正犯难,凤嫂的瞎眼婆婆进来了,问她:“孩子,刚才你和大良吵吵啥?”
凤嫂把婆婆扶到屋里坐下,便把大良来借媳妇的事向整婆说了。
谁知,婆婆听后,叹口气说:“大良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他虽然走下坡路,可还年年轻,能改的。我看只要他真走正:道儿,会有出息的!你俩也挺般配……”
凤嫂一听,抱住婆婆说:“娘,俺要侍侯你一辈子,决不再嫁人。”
婆婆抚摸着她的脸说:“傻孩子,娘并不是那种封建脑瓜子。你嫁给大良,我们娘儿仨在一块好生过日子,也有个照应啊!”听婆婆这么一说,凤嫂悲喜交加,但她仍然拿不定主意,不好怎么说。
婆婆却从包里摸出钱,吩附她道:“你去买些酒菜,快去帮帮大良,好好地招待他娘舅。”
在婆婆的劝导下,凤嫂这才挎着篮子出门,买好烟酒,又去菜园拔了些菜,来大良家,喊了声“老舅”,救了大良的驾。
韩老柱一听凤嫂喊舅,真比热暑天吃了个红瓤大西瓜还痛快。喜滋滋地指着大良说:“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让外甥媳妇去花钱买酒菜呢?”
大良望了凤嫂一眼,忙低下头。凤嫂机灵大方,笑着对韩老柱道:“老舅,谁买还不是一样吗?你老快进屋歇一会,我就去厨房做几个菜”让你老痛痛快快地喝几盅。”
此时,韩老柱的心早醉了,他乐嗬嗬地说:“外甥媳妇,你就别忙乎了,老舅亲眼看见了你,也就放心了。实话不瞒你,俺那一群鸭子正是下蛋的旺季,一会也缺不了人,这酒我改日再来喝吧。”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叠十元的人民币。递给凤嫂:“给!这是一千元,算老舅给你的见面礼!”
凤嫂红着脸接过钱,忙从菜篮里拿出对西凤酒,塞进韩老柱的手提包说:“老舅,你老没功夫在这里喝酒,就把这两瓶酒带到船上去一边放鸭,一边喝吧。”
“好,好!韩老柱笑眯了眼。高高兴兴地走了。
韩老柱一走,凤嫂嗔怪地瞪了大良一眼:“你还站在这儿发什么呆,这媳妇你也借完了,俺可要走了!”
“哎!”大良忙上前挡住凤嫂,傻乎乎地说:“你那一千元钱…”
“哟!你舅不是给俺的见而礼吗!”凤嫂笑道:“你放心,我骗不了你这一千元,赶明儿我陪你去买做豆腐的电磨,钱不够,我再添补,不过,今后你这媳妇也不用犯难再借了!”说罢,羞涩地跑了,留下一串咯咯的笑声。
大良望着凤嫂远去的背影,似乎如梦初醒,又像喝了蜜,大腿一拍,高兴得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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