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格里格尔变成了一只昆虫。
他担心地想,自己变成了虫就赶不上五点的列车了,赶不上列车他就不能去上班,然后会被老板开除……而这样,怎么养活自己的家人呢?
格里格尔就是现代人所说的“扶弟魔”,他的工作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养活家人,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而在他变成甲虫后,他第一担心的居然还是没有了自己家人该怎么生活下去。
公司负责人来了,因为他一次地迟到他们就怀疑他卷款逃跑,他们威胁他。家人们也急躁地催促着他起床,只是为了让他去工作。
格里格尔好似被pua了,他担心自己丢失工作,这样家人怎么办;他生气公司找到家里来,因为这样羞辱了他的家人。为了家人,他拼劲全力以虫身打开了卧室房门。咄咄逼人的主管在看到他的模样后惊慌失措地逃窜,而他紧追不舍,只是为了让主管向老板讲两句好话,不要开除自己。
吓到的不只是主管,他的父亲看到他这幅丑陋的模样后暴躁异常,他挥舞起手杖,打伤了格里格尔,将他驱逐回自己的房间,重重落下了锁。
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变成了一只丑陋异常的甲虫,他们失去了经济来源。晚上,他们在餐桌上盘算着钱财,而格里格尔紧紧地贴着墙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充满了对家里人的愧疚。
父亲再也没来看过格里格尔,母亲也因为惧怕面对而疏远他,只有妹妹还会给他送来食物,替他打扫房间,而他也因为这幅模样愧于见人,整日蜷缩于沙发下。
读到这里时,我心中还有一丝欣慰——这仿佛是这个故事中一缕阳光,虽然父母疏远他,但是至少还有自己的妹妹关心自己。
我太天真。
所有的温情在越来越紧张的经济状况下不堪一击。为了生存,辞职多年的父亲再度去到银行工作,母亲每日在家缝制一些床单被罩补贴家用;而热爱音乐的妹妹,也当起了售货员。辛苦的工作撕碎了温情脉脉,可没有人记得曾经的格里格尔为了让他们活得舒适,付出了多少。
“那时候,格里格尔每回旅途困倦,躺在简陋窄狭的旅馆中,拥着潮湿的被褥,想象家人们此刻正聊得火热就是他唯一的慰藉。”
格里格尔的习惯也随着形态的改变而改变了——他开始像昆虫一样吃腐食、到处乱爬,他丧失了说话的功能——此时的他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是一只甲虫了,可他还是会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聊天时紧紧贴着门,带着一颗期望被爱的人类的心。尽管他的努力靠近换来的只是一句“他在瞎折腾什么呢?”。
局面保持着一种微妙又危险的平衡,直到那一天。
因为格里格尔喜爱乱爬,妹妹决定把他房间里的家具搬空,只留下那件供他藏身的沙发。她和母亲进入格里格尔的房间搬走家具,而格里格尔却不愿他们搬走家具,他想保留下这些为人的证据,不要让自己真正变成一只甲虫。所以他从沙发下爬出来,紧紧趴在一幅画上,希望可以留下这幅画,没想到这一幕被母亲看到。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于是她昏倒了。
平衡在此时打破,妹妹崩溃地朝他大吼,将他锁在屋里——他还是愧疚:要是他能帮助妹妹想出法子就好了。
残酷专制的父亲回来看到这一切后愤怒不已,他追打着格里格尔,而格里格尔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是想着:不要爬上天花板,这样会吓到父亲。
父亲丢苹果过来了,一枚枚饱满的果实在此时变成了有力的炮弹,那枚炮弹击中了他,深深嵌入他的脊背。
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那枚炮弹在他身体里腐烂,没有人敢去替他疗伤,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他变形的第一天,父亲便坚定了这样的信念:对待他最恰如其分的法子就是毫不留情的暴力。”
卡夫卡的父亲是一个暴力专制的人,他从小就在父亲无止境的嘲笑羞辱中长大,《变形记》中冷酷的父亲形象,无疑是他心中父亲的投影。
苹果和伤口腐烂了,一起腐烂的还有一颗期待被爱的善良的心。
格里格尔困在房间里,因为背部的伤痛,这次他不再到处爬了,他也不再吃东西。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家人开始忽视他了。似乎认定了他不会再恢复,所以决定放弃他。
为了补贴家用,父亲将多余的房间租给三个人。在格里格尔面前暴戾的父亲在租客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一家人甚至不在餐厅用饭,因为餐厅是给租客们的。
这天晚上,妹妹在房间里拉起了心爱的小提琴,租客对这琴声颇感兴趣,把妹妹叫出来要求她表演。格里格尔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琴声,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要送妹妹去音乐学院的诺言——他很激动,这时候的他再次充满希望了,他忘却了家人的冷漠,心中充满希望——等他恢复了,他一定会努力工作,让妹妹完成多年的梦想,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他带着希望与爱,拖着饥饿残破的身子向家人爬去,直到一声惊叫惊醒了所有人——租客发现了他。
父亲很慌乱,他竭力想把租客送回房间,可租客对这只丑陋又遍体鳞伤的大甲虫很是感兴趣。面对租客唯唯诺诺的父亲,此时又硬气了起来——不过是害怕丢脸罢了。
格里格尔顿住了,他不再想要爬到家人身边。全家人仇恨的目光投过来了,他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我不想用哥哥的名字来称呼这只诡异的虫子。为了照顾他,我们已经倾尽全力,做出了极大的忍耐与牺牲。现在,我们必须要让它远离这个家,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这就是我想说的重点。到了这种时候,即便我们这样做了,也是合情合理的,无人有权利责备我们半分。”
“我们痛苦的根源在于我们始终相信他就是格里格尔,但是眼下你必须要放弃这种想法。他根本不可能是格里格尔。假若他是的话,他便会主动离家出走了,因为格里格尔很清楚,这只怪虫子根本不能跟我们人类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下去。他走了以后,我们的生活便可以重新步入正常的轨道,尽管哥哥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但是我们会一直怀念他,并对他满怀崇敬之心。可是,现在这只虫子整天窥视我们的行动,驱逐我们的租客,他的意图已经显而易见了,他就是想将我们的房子据为己有,将我们撵出去风餐露宿。”
审判到来了。
格里格尔已经很虚弱,刚刚的竭力靠近花光了他所有力量。他艰难的用头作支点,缓慢的挪回自己的房间。
门被锁上了。
格里格尔靠在窗边,心中充满愧疚自责,妹妹希望他离开,他也想离开。
他的愿望还是达成了,他带着对家人的爱,在微凉的晨曦垂下头颅,完成了最后一次呼吸。
他死于爱,死于一颗不肯满足被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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