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教育人,有时总会不自主地以感性眼光审视当下教育。拿自己曾经经验过的教育做对比,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比较横跨几十年的人生历程,难免失真,甚至还会被刻意加工扭曲过的虚假记忆所渲染。尽管如此,看着面前一个个学生正在经验着由我们所主导的现实教育,我还是忍不住比较一番,分析彼此的优缺得失,并以此为非理性依据,做适度可控的些微调整,以期从中择取教育的善意。
我的小学生活,开始于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拂到河南东部那个僻静的小村庄。我的父亲是大型国有企业技术工人,母亲在家务农。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大姐读大专,二姐读初中,哥哥读小学三年级。有几件印象深刻的事,可以大致反应当时的教育生态。
刚读书时错过了报名,父母不以为意,大不了晚读一年。看着身边的小伙伴都背上书包蹦蹦跳跳地到村小上学,心理极度不平衡,于是隔三岔五在妈妈面前闹一闹,表达一下自己上学的渴望。直到过年,爸爸从洛阳回家探亲,才给我补报了名。所以,开学后,在学习上,我是弱势的存在。语文字母拼音已经学完,还有一些简单字,如“大、小、多、少”等也已经学了。这个于我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到了高中,在拼音方面仍然会犯一些低级错误,直到现在,有些字的笔顺仍然会写错。数学,刚开始时,加减法我是一窍不通的。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次在家里写数学作业,不到两分钟就做完了。妈妈很惊奇,于是就过来检查,刚一看就大笑不止,搞得我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的“优秀”给了妈妈掩饰不住的欣慰呢。但接下来,妈妈就说:“要是跟不上,咱们就不上了吧?明年再上一年级。”原来,我在所有加减列式的后面,都依葫芦画瓢写上一个大大的“?”。原因很简单,数学老师在小黑板上准备的例题,等号右边也是一个“?”。
于是,我成了一个标准的学习失败者。我自己反倒不以为意,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多的屈辱,因为学不会学不好是多数孩子的常态,老师也不会特殊处理我这个“后进生”。爸爸妈妈也不是很上心,只是偶尔以“退学”恫吓一下,并没有实质性动作。日子如常,学习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和小伙伴玩耍游戏,帮着家里干一些农活,田间地头放飞自我,不亦乐乎。
直到有一天,“狼”真的来了。那是三年级了,我虽不是最差的,但距离中等相差甚远。也是寒假放假,也是爸爸回家。一次饭后,父母在房间里背着我“密谋”,被站在门外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大致意思就是我的学习太糟糕,与其这样干脆辍学算了,以后专心种地。第二天,爸爸故作严肃地吓唬我说,你再这样,我就到学校和老师说,干脆不让你上了。我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直接欣喜若狂地把书包一丢,跑出去玩了。说实话,上学唯一的牵挂,是几个玩伴而已,对于学习,我是一点上进心迷恋性也没有的。结果是被爸爸抓回来,在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押送我回到学校。我才知道,爸妈其实是知道我在听,故意吓唬我,却成了乌龙。第二年,我就成了留级生。如此看来,貌似不在乎我学习的爸妈,还是很有想法的。小学毕业时,成绩不好不坏,普普通通,然后就升上了同样在一个校园里的初中。
到了初一,开始喜欢上了课外书,特别是《故事会》。那时,虽然在农村,家庭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大姐已经在县城工作,二姐考上了大学,爸爸提前退休,哥哥提前接班。《故事会》,就是二姐读大学时每个月给我寄回来的。那个时候的学业压力仍然不大,我也仍然不以学习为中心,生活中有很多事需要自己参与和“操心”。比如,放学之后还要到地里拔草,给自家养的几头猪提供食物;比如,暑假和秋忙假,必须参与很多农活;比如,每个周末早起,和妈妈一起到镇里集市上卖花等。
初一上学期,记得有次放学回家,把书包扔到床上,就坐在外面的木桩上看故事书。不一会儿,退休不久就因中风而半身不遂的父亲提醒我,要赶快去拔草了,说几头猪饿得嗷嗷叫呢。我答应着,但屁股没有动,依然全神贯注。又过了几分钟,爸爸一瘸一拐走过来,把草篮子放在我身边,再次提醒我。我照旧应付式地答应着,身子却一动不动。又是几分钟过去,我忽然听到父亲大喊着“你去不去”,猛然抬头,看到父亲因生气而涨红的脸,以及气急败坏发狠朝我奔来的模样,赶快拿起篮子,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夜幕降临,才背着一大篮子“成果”志得意满地回家,迎来爸爸欣慰地赞赏。
童年有太多太多的记忆,但大部分无关学习。这三件事,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也可作为与当下教育比较的直接素材。整体而言,三十多年前作为农村孩子的我,对于学习,没有太多的主动性。与时下相比,几个特点非常鲜明。其一,因为子女较多,基本属于放养状态,迥异于如今的“圈养”,自由度很大,只要不是事关安全的大事,很少遭遇来自学习上的亲子对抗。其二,学习节奏很慢,内容很少,一个老师往往担任多个科目的教学,“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绝不是一句笑言。没有太多课程,到了初一才开始接触英语,而且非常浅显。最重要的一点,学习太差,学校会建议留级。不怕失败,失败可以再来。我的同学里,小学蹲上两个年级的,稀松平常。
教育生态一去不返,对我如此,对现在的儿童也是如此。前后三十多年,伴随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伴随物质生活的迅猛提高,二者已是完全相异的两个极端:当前孩子的学习压力太大,我们那是学习压力太小;现在孩子玩耍时间太少,我们那时玩耍时间太多;现在孩子玩网络游戏,我们那时只能玩泥巴掏鸟窝;现在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们那时除了简单学科知识之外一窍不通。太多的不同,但我还是不确定谁更幸福,更不能确定哪个时代才是真正的教育,或者二者都不是教育应有的样子。
我也许是那个时代孩子的特殊案例。因为我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甩下去的,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加强排。很多孩子没有觉醒,很多孩子被光怪陆离的世界所吸引而放弃了学习。整体学业水平,与现在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唯一值得炫耀的,或者就是没有那么多的焦虑,没有那么多的疲惫,没有那么多的心理困扰。
有过往经历,我觉得应当对孩子宽容一点,给他们更多的时间,给他们更多的体验,给他们一点从容与闲暇。但这样似乎又冒着某种大势所趋的危险,又担心来自于家庭社会的不满。
其实,二者可以调和,可以互鉴,至少在某些方面。比如,让学习变得更有趣,更注重体验,更突出以问题解决为导向的项目式学习;比如,学科可以融合,可以整合,可以开展更多的跨学科学习,以减少学科过多过细给孩子造成的思维与精神上的压力;比如,可以更个性化,更加尊重差异,适度可以留级,给孩子创造一点重新再来的机会。等等。
比较不是为了相互否认,而是为了消弭差异,提取共性,让教育更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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