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习嵇康之《琴赋》,尤为顺手。运笔所到之处,皆吾意之所之。有些笔触虽不及文征明,但应有王羲之的随性。文征明是顺势而为,这是我习王羲之行书时感觉不够明显的地方(文征明为楷书)。王之行云流水只为天人合一之美,美为第一要旨,至于取势倒在其次(王之势在于天然)。而文征明的楷书更多的是合乎法度,除外就是顺势而为。用笔合法,运笔顺势,至于美不美倒在其次。
当书至“故缀叙所怀,以为之赋”时,连续两次把“赋”字误写成“则”字,令人唏嘘。
懊恼掷笔,竟无意而为抑或深意而成?
略一思忖,顿然醒悟,大抵是深意而成。自小玩劣,爱开玩笑,因此多受皮肉之苦,以至于鞭至桌下。自此以为人间是开不得玩笑的,于是循规蹈矩,死认“则”理,乃至以身作“则”,压抑自己,至于长大成人。长大后,小时野性时时爆发,有时难以压抑得住;但整体而言,已经把自己压成一个“文明”人。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其实,我一直在君子和小人之间徘徊,以至于写文章也受牵连。有时是君子,文采飞扬;有时是小人,质朴简洁。
君子的根性很影响审美倾向。记得在高二的时候,给家人写信,用词华丽,或者花里胡哨,自以为脱离了低级趣味,从此变成了高雅的人,成了阳春白雪。文学方面最先喜欢诗词,然后喜好美文,皆受此影响。至于书法,首先看上的是王羲之的行书。乃至音乐,首先喜欢轻音乐,视交响乐、重金属为非也。
随着岁月渐长,个性有些出格。一反君子常态,以为君子之“则”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诗词最美,很多诗词用力过猛,不及“李白乘舟将欲行”随性。王之行书虽如行云流水,但过于平滑,缺少奇崛的气势,更少有朴拙之异趣。轻音乐虽美,却没有交响乐的深入骨髓。现在觉着巴金的《随想录》乃世间最美文字。
其实社会和文化之“则”一直无形的束缚着我们自由的想象。比如,成年人写诗更受语法之“则”的束缚;孩童不懂语法,写诗更加灵动。因为这个“则”一直以无形或有形的力量提醒你:这样做不对。对与不对只是观念而已,突破了这个观念就可以涅槃,但涅槃必须浴火。这就是现实。正因为如此,我的潜意识里总把“赋”字写成“则”字。现实告诉我们,服从“则”就时时享受现实的幸福,就是人生的顺境。
但人生不能无“赋”。何为“赋”? 赋意很多,唯指涉人生一项少有论及。“赋者,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手法上铺陈词采,极尽渲染铺张之能事。内容上书写意志,秉笔达意。赋之酣畅,不仅手法上汪洋恣肆,而且情志上婀娜多姿。赋之人生不正是快意人生?比较而言,“则”往往谨小慎微,实乃憋屈人生也。
人至半百,不想再憋屈,想练练王羲之的行书,笔走快意。
谁能想到在习写《琴赋》时,竟然顺手写出一个“则”字。说明我半百之年受“则”浸染之深矣。
误把“赋”字作“则”字,“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202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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