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气浪冲来,他感觉到身子被一双大鸟托起,抛向天空,腾云驾雾般在空中漂浮着,如一片走失的羽毛。没有声音。手脚麻麻的、木木的,似被人捆缚的两根柴火棍,根本不遵从他的使唤。
空气愈见稀薄,呼吸愈加艰难,呼吸声像牛一样粗。
手他用头顶、撞。“咚”地一声巨响,紧锁的大门打开了。门内静若处子。没有星光。气温低得令人胆寒。有古怪的笑声传来,是人在笑还是鬼在笑?一阵旋风吹来,他变成一只青虫,一拱一拱地向前爬。他爬呀爬呀,不管方向只管往前。越爬越快,最后站立起来奔跑。脚下“咔咔”在响,有泥土掉落下来,砸落在他身上。他提醒自己不要停步,脚下可能是万丈深渊。
前方裂开一条豁口,射出一道光亮,薄薄的、窄窄的,是一条丝路,乳白色的路,像一条飘带伸向天空。是通往天堂的天梯吗?都说天堂里阳光灿烂、春光明媚,是这样吗?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虚无中传来,空灵而飘渺。是人的声音?似是又似不是。少顷,他抬起头,有个人影在向他招手。天越跑越亮,路越来越宽,路边出现了如云的绿树、青草和红花,绿树、青草和红花中,耳边再次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领导,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肖总,你没事了,是个意外,小擦挂,让你受惊了。”“肖总,接你的车在楼下候着呢,我们现在去公司吧。作为人力资源一把手,大老板难得来公司,你不在场不太好”……
领导?肖总?他糊涂了。我何时成了人力资源一把手了?是不是他们认错人了?
他扭扭腰、扭扭脖,再踢踢腿,的确没有毛病。他把手和脚伸进西装,一帮人帮着梳头、擦脸、打领带、拉裤链、系皮带、穿皮鞋。然后,簇拥着他出下楼,钻进停在医院门口黑得发亮的雷克萨斯,像豹子似的倏地冲了出去。
雷克萨斯一栋摩天大楼前停下。他看到一张精致的面孔,这不是人力资源部陶经理吗?前天上午,他前来公司面试,陶经理说不会录用他,他就读的大学不属于985、211。他说,招聘启事上没有这个要求。陶经理说这是内部条件。
他没想到他会变成陶经理的上司。陶经理似乎把过去两天发生的事忘到大西洋了。毕恭毕敬地跑过来,满脸是谄媚的笑,厚颜无耻地说:“我的工作没做好,让肖总受惊了。”他礼貌、客气地摆手,像个领导似的夸奖陶经理工作做得好,希望她再接再厉让人力工作更上一个台阶。
步入会议室,公司大老板笑脸相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转身对在场的领导们说:“肖总是公司的HR老大,我不在公司的时候,人力资源方面的工作他有一票否决权。”大老板是个大忙人,全世界到处飞。他讲完话就匆匆离开了。他来到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刚落座,一个笑脸贴在门口给他打招呼,“肖总好,久仰大名。”
这不是那个黑中介吗?他假装不认识,问道:“你是谁?”黑中介站在他办公桌前,奴颜媚骨地介绍自己:“我是卓越人力的总经理肖骁,卓越人力是贵公司的人力合作商,帮助公司招募人才、处理问题员工。我们的宗旨是高效、诚信、优质服务。”
他明白了。前天,他刚被陶经理拒绝,转眼肖骁就来到他身边,“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工作,帮你满意。”他就是听了肖骁的话,被骗进传销组织的。当他发现上当,已经为时已晚。传销人员让他骗亲戚朋友买他们昂贵的洗漱用品。他不从,他们就打他、恐吓他。他乘人不备,翻墙逃出来,刚跑上公路就被飞驰而来的越野车撞飞了。
他叫陶经理来办公室,要求她立即解除与卓越人力的合作关系。陶经理不解,说卓越人力与我们合作了十年,是最优质的合作商。他让陶经理闭上嘴,立即无条件执行,一个小时之后他要看到与卓越人力解除合作的盖章协议。
接着,他给劳动监察大队打电话,举报卓越人力为传销组织非法提供劳务。他还如实汇报了传销组织活动地点、人员状况等信息。工作人员说他马上向领导反应,将以最快速度捣毁地下传销组织。
拿到终止合作协议,他责令陶经理辞职,语气轻柔但态度坚决,“身为人力资源负责人,无视国家规定,搞学历歧视,还勾结黑中介,将求职者骗进传销组织。若大老板知道,你面临的不仅仅是被开除?”陶经理的脸黑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当即把辞职申请交到他手里。
走出公司大门,他顿感浑身轻松。
他激动地大喊一声,睁开眼来。
满眼是雾蒙蒙般的白色:白色的褥、白色的衣、白色的墙、白色的光、白色的天……
一个戴眼镜的老女人翻开他的眼睑,用手电晃了晃,亮光刺得他扭头躲避。老女人对站在身边的小女人说:“手术成功了。”小女人叫了一声:“太好了。董医生,你真牛。”
原来,他躺在医院手术室里。
“活着就有希望。”老女人对小女人说,但在他看来,这话更像是说给他听的。两串热泪从眼角滑落下来,瀑布般飞溅在枕巾上,开出两朵晶莹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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