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冥生日来临之前,天下起了雨。绵绵秋雨中,姨父感到周身不适。他总感到肚子痛,经常痛得冷汗直冒。他想,他的肠子也许真的要断了。
父亲和十二舅去看望他。从春天小姨下葬至今,他们一直没有见面。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姨父,所以不见面也许更好些。
但父亲和十二舅的到访,还是让姨父颇为感动。
那天,他们尽量不提伤心事。父亲和十二舅说着京中新近发生的趣事,又说些家中孩子奴仆做的傻事蠢事,企图博姨父一笑,但是说着说着,他们发现,这份刻意营造的轻松让人觉得怪怪的,倒不如把来意说清楚好。
十二舅说,小妹已经走了,再悲伤已是无益,但不管怎样,他们永远是兄弟,这份情谊永远不会改变。他要姨父到他家小住,兄弟间聚聚聊聊,别闷在家里蒙头大睡。他说姨父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再不能再瘦下去了。
十二舅的话,让姨父流下了眼泪。从来,他和十二舅十三舅之间的情谊是最深的。当初,小姨能嫁他,十二舅和十三舅帮了不少的忙。如今,自己最疼爱的小妹早早地离世,十二舅不怪他,反而安慰他,姨父能不动容?
但姨父没有答应十二舅的盛情邀请。他的心中有着深深的愧疚,他觉得此生再也无颜去见岳家的人了。十几年来,他沉沦下僚,仕进无望,完全辜负了岳家的希望。这也就罢了,他甚至不能保护好他们最钟爱的女儿、妹妹,他还有何脸面去面对他们?
父亲和十二舅走后,姨父觉得自己的肚子痛得更厉害了。疼痛难忍,他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忍着巨痛躺到床上,拉被子盖上了自己的脸。
疼痛稍轻的时候,他睡着了。一觉醒来,正是午夜时分。他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去搂抱宴宴,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他黯然地收回手臂,枕在自己的头下,耳边响起了宴宴的声音:李郎,你知道,你不在家的夜晚,我是怎样面对着流泪的蜡烛一直到天明吗?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知道……
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和她一样地痴情,不同的是她的肉身先已离开,而他则在用他的血肉之躯继续着绝望的相思。
屋外,西风正紧。初秋的夜晚,就刮这样的狂风,真是让人无奈。他披衣起身,点亮一支蜡烛。白天情事复又回到眼前。他提笔写下了《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余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
谢傅门庭旧末行,今朝歌管属檀郎。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两日后,我在父亲的书案上见到了这首诗。我为他的身体深深地担忧,我要父亲带我去见姨父,但父亲不同意。
我说,不,我一定要见他,不然,他会死的……
父亲生气道,你小孩子家胡说什么?他只是闹肚子,不会死的。
他会死的,前些日子,他吐了血,那么多的血!
父亲愕然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天,他在弹琴,然后,他就吐了血,吐在了琴身上……
怪不得没看到那架琴……父亲自语道。那一刻,父亲的脸色很悲戚。他蹲下身来,对我说,即使他吐了血,他也不会死的。如果,你小姨还在,他或许会死,但现在,他不会死,他不会丢下雍容和衮师的。现在,他需要和自己相处,你不要去打扰他。
父亲的话稍稍给了我安慰,但我还是为他悬心,希望不要听到他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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